也有清光遍九州 第6章(王保保x元昭宗)

时隔数月,太子回到身边时,皇帝不免震惊:那原本秀润的脸庞几是瘦脱了相,如一弯清瘦的新月,暗无光彩。

皇帝静静审视,心里随之涌起几分罕有的怜恤,他甚至感到一丝愤怒:那可是他的儿子,流的是黄金家族最尊贵的血脉,怎能让一个卑贱的下民逼迫至此?

太子出奔,非他本意。孛罗兵指京师,不杀奸佞,誓不罢兵,若非太子及时北逃,是否也会被一同擒获?

皇帝不敢多想。今日既敢威胁储君,待到来日,是否就会轮到皇帝?

他喜欢权势,倚赖忠诚,但绝不需要多余的野心。一个拥兵自重的军阀对皇位的威胁,并不小于一个野心勃勃的太子。

几年以来,他在察罕和孛罗之间小心平衡,有时是定分止争调和矛盾,有时则故意偏袒挑起衅端,就为避免一家独大,威胁皇权。这背后的苦心,太子可能领悟?

此时,他的儿子正跪在脚下,眼里蓄满了怨愤和委屈,情绪如此外露,岂是一个君主应有的行止?可见权术的幽微高妙,他尚未全部参透。

若只如此,今后他尚有苦头吃!

皇帝心里冷笑,待开口时,语气却已轻柔如波:“皇儿何必如此?朕若不下命召回,你便不回来了?”

他轻笑着俯身,随手拈起太子肩头乌黑的发梢,轻轻一捻,那柔软的触感真像年少时的自己,一瞬间又让他恍然:太子青春华茂,而他,早已是年过不惑的人了。

皇帝轻声言笑,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,更让太子心下不安:自己出奔北逃,等于坐实了罪名,父皇心中竟毫无芥蒂?

可这个父皇向来冷血寡情,面对权力的威胁,几时又曾手软过?

太子内心震惧,脸色便跟着一白,这点忧惧落在皇帝眼中,更激起他的怜恤,他安慰似的一笑,笑意中又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。

可在太子看来,这笑意却透着危险。此番交锋,心腹搠思监、朴不花皆被孛罗斩杀,自己又狼狈败走,在父皇面前,当真是落了下风。

可也并非没有转圜的可能。

他思量片刻,才委屈开口,想到几月的艰苦流离,又带出几分难平的愤懑:“孛罗目无君上,藐视皇命,兴兵犯阙,滥杀朝臣,逼迫儿臣远走,使我天家骨肉分离。如此悖逆不道,父皇安能容忍?”

“吾儿可是心里委屈?可眼下时局,若不容忍,又待如何?”皇帝一笑,轻轻一语,就把太子推上了绝境。

又待如何?再次削夺兵权,抑或调兵压制?此番落败正是自己仓促下令所致,如此行事,岂非重蹈覆辙?

太子茫然想着,一时竟无言以对。

可任由孛罗官复原职,逍遥在外,他又实在难忍!孛罗狂悖如此,他就不信皇帝心中毫无忌惮。

“儿臣的委屈算不得什么,唯虑孛罗跋扈不臣,拥兵自重。只劝父皇多多留心,其人若有异心,恐其害更甚于红巾贼患。”

  此语直戳进皇帝心底。他那点私心,皇帝如何不明白,可正因如此,才愈发恼恨:那是他心里最深重无解的忧虑,此刻却被这轻狂小儿拿捏手中,甚至以此要挟君父!

  他是嫌苦头吃得不够?

  皇帝沉默的一瞬,周围瞬时冰封。太子只觉身上忽地一冷,立时抬头,却见皇帝面如寒霜,一双眸子也像淬了毒般阴冷。

“你那点子机心,也敢在朕面前卖弄?若能教扩廓安分守己,为父便也替天下向你道个谢字!”

  皇帝目露讥诮,似乎根本不屑于揭穿他的愚蠢。

  太子面色倏变,满目惊惧,落在皇帝眼里,又无端惹他厌烦,他冷冷目视片刻,忽地涌出一股不加掩饰的恶毒:

 “尔一婢生子!安得造作至此?”

  犀利的目光如同刀锋,毫不留情地剥离他脆弱的尊严。太子全然呆怔,如同失了魂魄的木偶,愣愣看着父亲嫌恶地收回目光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
  他跪在原地,一股深切的耻辱自血液里迸出,如毒浆一般慢慢流溢,直到将他全然吞没。

  *

  奇后见到太子时,入眼便是一尊魂魄尽失的木偶。他眼中殊无光芒,比之回宫时更显消瘦。儿子何以这般模样,她稍一想想,便能猜得几分。

  奇后本是高丽贡女,因服侍御前得受宠幸,又因诞下皇长子而进封第二皇后。可世祖有令,“贱高丽女子,不得入后宫”。饶是再获宠幸,因这低微的出身,在正宫皇后面前,奇后总觉低人一等。庶皇子爱猷识理达腊得封太子,实因中宫膝下无子。

  也因为如此,奇后每每觉得不安。当初太子受册之前,丞相脱脱曾以中宫日后可能有子为由横加阻拦,直到脱脱身死,爱猷识理达腊才正式受册,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宫太子。

  母以子贵,她一身的荣辱,都系于太子肩头。可在深沉难测的皇帝面前,这份尊荣又显得如此脆弱。

 “何来这般丧气模样!”奇后冷冷盯了半晌,才掷出一语。

  太子闻声惊觉,双眸本能地射出怒火,待看清是母亲,才强自忍下,可这份恼怒,让心里的怨毒更深更重。

“昏主轻我至此!儿臣实是难忍!”他暗声咒骂,强抑住更加不堪的话语。

奇后闻言,更是动怒,凤目含威,凛凛逼人,“本以为此番你能长进,岂料竟越发糊涂!有辱难忍,焉能成大事?本宫多年咽下的耻辱,你可懂得半分?”

“母后!”太子恨声道,怒火烧燎着,一双眸子被灼得泛红,“父皇逼我,孛罗辱我!我一储君,臂膀尽失,威严扫地,今后何以立足朝中?”

“无以立足?”奇后听闻此语,只觉可笑,不由皱眉讽笑,“本宫便问太子,眼下形势,吾儿将以何策待之?”  

那种不加掩饰的轻蔑,和父皇并无二致。太子凝目片刻,只觉尊严又被深深刺痛。他几乎要发作,可想到什么,竟是生生忍下来,一时连自己也觉得讶异。

  强自平复半晌,这股激切的情绪竟被慢慢抚平,怒意和耻辱,也并非不能容忍。

  他惊异于自己心境的变化,闭目思量片刻,才定定开口:“孛罗与我既成水火,便绝难共存。此辈一日不除,我一日不安。眼下我回宫未久,他绝不会想到,我会即刻发难。只是这次……”

 “……再不能束手待毙。”太子轻轻续道,双目凝然出神,声音也显得虚幻,“也决不能坐以待毙。”

  “一切我自有措置,母后放心便是。”

他缓缓抬眸,望着奇后冷淡一笑,将她一腔忧虑轻轻堵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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