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有清光遍九州 08(王保保x元昭宗)

    孛罗起兵未久,前锋很快至居庸关,皇太子爱猷奉命统战,迎敌于清河,丞相也速、东宫詹事不兰奚屯军昌平,其时扩廓部将白锁住亦发兵来助,同太子于京郊会师。

面对这场胜负难料的战斗,太子并无惧意,他甚至有种难以遏制的快.感。此战若胜,孛罗便会被他和扩廓前后夹击,进退不能,皇帝一旦外失援手,那么拥兵谋内禅,便在旦夕!

太子军中,营帐一字排开,辕门前的九脚白旄纛随风舞动,劲烈飘扬——那是成吉思汗流传下来的圣物。凝聚着祖先勇武精魂的苏鲁锭自会授予他神力和运气,让他在通往权位的道路上战无不克,所向披靡。

他身披软甲,巡视行营,意气风发地想着。

可与主帅截然相反,军中将士却个个颓立在骄阳下,被毒辣的日光炙烤得无精打采,毫无斗志。太子与皇帝之争,旁人本就无心参与。此战若胜,便是对皇帝不忠,若败,则获罪于太子。况且孛罗所部皆是久经沙场的骁勇,岂是疲弱胆怯的官军可比?

可这种境况,似乎不在太子所虑。他命火铳手列队营前,昼夜不息,严阵以待。一旦敌军前锋来犯,便可从容迎战。在太子近乎苛刻的治军下,士兵个个苦不堪言,军中怨气弥漫。

很快这股颓丧的风气越演越烈,随着战报传来,渐渐蔓延成一片恐慌。

八月,孛罗军过居庸关,白锁住部下杨同佥被敌斩杀,其军难以力抗,很快撤军回返。紧接着,丞相也速、詹事不兰奚相继败绩,官军逢敌即溃,竟不战而退。

此番情形,远出太子预料。

那夜,他是在梦中被惊醒的。浓黑的夜幕被陡然撕开,营外掀起了炮响,他闻声惊起,迅速披上甲胄,抄起环刀,正欲出营查看,却被一人猛地扑住。不兰奚满脸血污,受惊般大喊:“殿下,孛罗兵锋已至,请随臣撤还大都!”

太子闻言大惊,失语半晌,才吐出一口气,急声问:“白锁住呢!?”

“白将军已败退至清河,正殊死应战,特命我传信于太子,扈从殿下离开!”

“蠢材!”

太子猛然抽刀,回身劈开了帐幕,一时气恨到极点,他如何也想不到部下兵马竟如此不堪一击,眼下别说擒贼,若应对不及,恐怕有性命之忧。

 “传命,即刻撤军!”他并无多少犹豫,很快下命,又吩咐不兰奚,“命白锁住寻机脱身,翌日与本宫会于顺承门!”

  顺承门?为何不是东宫?不兰奚心下生疑,却也无暇多问,很快领命而去。

  太子驰返东宫时,已是凌晨。宁静的暗夜被冰冷的刀戈搅碎,太子冲入东宫时,太子妃从睡梦中猛然惊醒。皇孙买的里八刺不过是两岁的幼童,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,立时被汹汹刀兵吓得啼哭不止。

  太子妃见夫主提刀而入,脸色阴冷,像是来自冥府的幽魂,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了。太子冷冷瞥她一眼,匆匆嘱咐:“替我照顾好皇孙!”旋即又喝来总管,“召詹事院属官即刻至嘉禧殿!”

 “殿下这是为何?”见他连夜召集东宫属官,太子妃心下惶遽,急声连问,“可是孛罗攻入了京师?”

 “你不必多问!”

太子恨她多嘴,冷冷瞪她一眼,旋即甩下妻儿,赶赴嘉禧殿。望着那没入黑暗的飞影,太子妃怔怔下泪,抱着幼子无助地痛哭失声。

  太子如若有失,她们母子安能保全?可危机关头,太子显然已将她们抛之身外。

  不出一个时辰,东宫属官很快齐聚嘉禧殿,却见太子披甲执刀立于殿上,面目森然。诸人无声对视,一时惊骇失语,不用去问,很快洞悉了日后的命运。

  太子也不解释,只是立于丹墀之上,频频向外瞻望,眉间堆满忧色。见他不开口,属官们无人敢出声,直到不兰奚匆匆而入,太子才透出一口气来:

 “白锁住现在何处?”

  他连声急问,眸中快要燃起火来。

 “白将军已至顺承门外,专候殿下车驾!”不兰奚肃声道。

 “要甚么车驾!寻匹快马来!”

太子厉声道,东宫属官闻言变色,很快坐实了最坏的猜想:太子恐怕又要出奔!而连夜召集众人,可是要……

  很快便有人跪下哭求:“太子可是欲携吾等出逃?如此岂不是坐实了谋逆之罪?望太子三思!”

  谋逆?

  这二字传入耳中,惹得太子勃然作色:“本宫为贼人所迫,何来谋逆之说!汝信口诬言,不顾性命吗!?”说罢,凌厉地扫视众臣,冷冷开口:“诸位爱卿!忠于本宫者,即刻随我出宫!如有不从,立死当场,莫怪本宫无情!”

  这便是赤.裸.裸的威胁了。不兰奚闻言,即刻明白了太子用意。如是出奔逃命,何必挟走诸多属臣?胁迫詹事院属官一同出逃,他这是……图谋自立?

  一念及此,不兰奚惊怔失语,只觉不寒而栗。

  太子却未给他犹豫的时间,众属官迫于威胁,只得抛妻弃子,随太子出奔,一行人连夜摸出了宫城。到了顺承门已近天明,守门大将早被不兰奚打点妥当,很快开门放出,却见白锁住正率军守在城外。

“殿下,孛罗已查知我军行踪,恐怕会连夜追击,殿下务必即刻启程!”白锁住急道。

  太子脸色白了一瞬,一时失语,只重重点头,狠狠扬鞭:“走!”

  凌厉的鞭梢撕开熹微的晨晖,微弱的天光下,太子最后回望一眼大都城,双目突然滚下泪来。他咬牙强忍,咽下这口咸涩,很快决然启程。

  有朝一日他必将回来——以胜者的姿态!

  溃退的军马卷起的烟尘都带着几分狼狈。太子一行一刻不敢稍留,跟随白锁住,由雄、霸、河间,直奔冀宁。

  投谁而去,自不必言。

  一路上,偶尔会遇到孛罗的散军,幸得白锁住和不兰奚领兵力战,虽得以脱身,损伤亦是惨重,待到山西境内,所剩兵马不足千人。

  山西亦是孛罗地界,其人虽远在京师,太子却分毫不敢松懈。

  太子败走的消息传到冀宁,扩廓忧急之下,几夜没有合眼。他如何也想不到,部下白锁住会失手于孛罗,乃至太子再度出奔。

  无暇多虑,扩廓即命貊高严防大同,屏御敌军,以防孛罗军东出袭劫太子,自己又连夜行军至晋冀交界,专候太子一行。

  他在营帐内枯等半日,坐立不安,一颗心焦灼欲焚。派出的侦骑一次又一次,却无一人回返。直到日暮,扩廓终于等不得,唤上一行亲丛,亲自驰马奔出营外。

  无边的暮色裹挟寒意而来,冷风如刀吹刮在心头,瞬间又燃起焦灼的燥火。扩廓吸着寒气,却还是觉得灼火焚遍了全身。

  如果太子有失,一切便前功尽弃,就连他出兵大同,都会成为罪过。到时不仅孛罗会趁机反攻,恐怕部下老将也会伺机叛离,这后果不堪设想!

  他心下一紧,立时掐灭了这股念头,狠踢马腹,催得马儿疾奔不止。

  骏马乘着疾风掠过山冈,如鹰隼一般扑入暗夜,扩廓恨不得自己也化作鹰隼,只望马儿跑得快些,再快些。

  也不知疾行了多久,只觉浑身热意尽被冷风冻却,一身都化入了寒夜里,不远处的山冈才现出星星点点的火光。不多时,那火光汇成长龙,迤逦向他涌来。

  那夜行军尚未近前,派出的侦骑已来复命,听完禀报,扩廓闭目长出了一口气,只觉衣衫尽被汗水打透。很快,黑暗中甩出了一声脆响,扩廓催马迎了上去。

  火光越来越近,照彻十里,昏黄的暖光在夜幕下流动,无声地浸润着。

  扩廓按住马头,静静等待那丛暖光的到来,只觉身上也有暖意流动,冷风吹透身体,也浑然不觉。

  疲惫不堪的溃军队形涣散,一路的奔逃中几是成了惊弓之鸟,夜间觅食的小兽无意中窜过,也惹出惊叫不止。

  他们是怎么奔命而来?扩廓心有余悸,一时不敢深思。

“前方可是扩廓将军?”有人放声高喊。他命人回应,很快有一骑奔来,在他面前滚鞍下马,含泪道:“主公!”

  却是部将白锁住,扩廓眉头一紧,喝问:“太子呢!”

  白锁住未答话,只是伸臂向暗处虚虚一指。

  扩廓不及多问,很快翻身上马,疾奔过去。

  对方见他直冲过来,大喊无礼,扩廓不得不下马,提步上前。

  那人被众人围簇当中,团团护持,如众星拱月。可经过一路疲奔,这明月早已黯淡无光,群星亦惨然失色。

  这些高高在上的皇裔显宦金贵而脆弱,丝毫经不起跌打,竟被一场战事折磨成这般模样。

扩廓凝视片刻,于黑暗中摇头苦笑。

 “殿下?”他定定心神,一步步走近,试探般开口。

  却无人回应,当中那人黯然坐于马上,如一缕黯淡的星芒,于冷风中摇摇欲坠。

  扩廓猛然想到了什么,心下一惊,疾步上前:“殿下!”

  在他赶至马下的那一刻,那缕幽光终于支撑不住,如飘落的残叶般跌下马来,扩廓忙飞身一接,那具身体才跌撞到他胸膛,如幽花般萎落怀中。

  众人见之无不大惊,扩廓心下一震,抱住太子身体,手不经意擦过,却粘上一股黏腻。

  匆匆包裹的箭伤经过一路颠簸,再次被撕裂,汩汩涌出血来。可那苍白的面孔却毫无血色,皲裂的嘴唇如被灼火焚烧,无声地翕动着。

  扩廓只觉心脏被狠狠一捻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嘲讽和怜悯都没有了,心下只剩忧煎。

 “速回军营!”

  他抱着太子上马,将他小心护在怀里。

  马鞭扬起的那一刻,冷风携来一句虚弱的轻语:

 “……是你么?”

  扩廓闻声,凝目看了他一眼,旋即抱紧了他,催着马儿稳稳地跑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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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终于见面了,可以走感情线了。我好快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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