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有清光遍九州 11(王保保x元昭宗)

太子令旨传至各地,诸路军阀果然闻风而动,赶赴冀宁。事已至此,纵然扩廓心有不快,也只能依顺其意,设宴款待。

太子所为虽是他有意纵容,然而李思齐、朵儿只班等人欣然赴约,亦是出乎意料,想不到一个失势的太子竟做成此事,自己却是被他摆了一道。

何况李思齐自恃年长功高,素来不把他放在眼里,谁想此番竟愿卖太子情面。不论怎样,他心里就是不甚痛快。

纵然如此,若无他支持,无论是谁都无法助太子成事。

他心念一定,酒席之间从容应对,不露声色。

冀宁主帅大营中,灯火通明,扩廓和麾下诸将已在席上坐定,李思齐、朵儿只班亦纷纷落座,可主席上仍是空缺,万众瞩目的一人迟迟未来。

也不知太子又有何造作,扩廓心下冷嗤,不欲理会,只行到李思齐座前:“自家父罹难,老将军便镇守凤翔,多年未见。晚辈初掌兵,戎机繁重,竟是无从抽身拜望将军。还望老将军见恕。”

一个“老”字,听得李思齐心火乱窜。他虽年长于扩廓,而今也只不惑之年,何故言老?

竖子无状,着实可恨!他心头暗骂,面上仍是强忍,黝黑的面孔带着生来的倔强,却如何也掩不住心事,嘴角暗暗抽动,生硬道:

“贤侄何必如此?吾与汝父同乡里,相约起兵抗红巾贼,共事多载,交情不可谓不深。察罕不幸殒命,吾何止是心痛?只恨不能亲手斩杀贼人。幸赖贤侄不负众望,擒杀田丰,为父报仇。察罕地下有知,也能瞑目了。”

  李思齐言辞亲厚,神色却傲慢冷淡,连眼皮都懒得抬,嘴上却仍假意道,“贤侄也是客气了。不必称我为将军,若还念着我与令尊的交情,当面叫一声‘叔父’,我听着更痛快!”

  他似是亲昵,实则以辈分强压,于众人面前故意给扩廓难堪,诸将闻之,皆忿忿难平。大将关保见其如此羞辱主帅,几乎忍不住上前理论,却被左右强按下来。

  众人一时屏息凝神,数十道目光齐齐汇聚在扩廓身上,只待这少帅如何应对。帐中四下无声,空气几乎凝滞,似乎被一张无形的暗网笼住了。

  扩廓缓缓起身,目光散漫地落下来,眼睛微微眯起,透出几分凌厉。李思齐亦横眉睨视,神色嚣张。

两人间各不相让,一时剑拔弩张。

   “我唤老将军一声‘叔父’,敢问将军可担得起这‘叔父’二字?汝本为家父从属,从军征讨多年,素来为其节制,如今自当受我节制。扩廓受天子重托,初掌兵机之际,将军亦当思顾旧情,鼎立相助,以为诸将楷模。”

扩廓不卑不亢地回敬,言辞间并不容让,听得李思齐老脸一红:他本欲以辈分倾轧,哪料道义上先落了下风。扩廓诸将素来敬重察罕,这等罪名一扣,他又有何脸面见昔日同袍?又有何资格号令众人?

他忿忿哼了一声,拳头捏得暗响不止,却只得忍气吞声,无从回敬。扩廓见状,心下冷笑,脸色却已舒缓下来:“想必将军还是念着旧情,此番远来冀宁,必是有心提携小侄,助我踵武先父,图谋大业,以襄盛举。”

大业为何?扩廓说得暧昧。如今众人聚于此地,皆是受太子之命,而扩廓一语不提太子,又是作何想法?

帐内诸将低头不语,各怀思量。李思齐亦一时沉默,念及扩廓适时让步,卖他情面,也只好就坡下驴:“我既当了这叔父,自然要倾力相助,与贤侄共襄义举!”

此言既出,扩廓部将很快出声响应:“效事主公,共襄义举!效事主公,共襄义举!”

声浪如潮,喧嚣如雷,层层叠涌,铺天盖地。帐内仿佛燃起了雄火,气氛一瞬间烧得滚烈。不多时,连李思齐也不得不收起身价,出声应和。

扩廓负手立于声浪之中,凝然环顾众人,安然享受这份拥戴与尊荣。连那人到场,都视而不见,足足冷了他一刻有余。

效事主公,这主公到底何人?共襄义举,这义举竟为何事?在场诸人皆为大元子民,竟无一人记得他这个储君!

太子死死盯住扩廓,眼里是暗涌的仇火,激切的情绪逼得他几欲失狂,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嫉妒。

他捏住廊柱,凝目盯视,足足忍了一刻,才忍不住出声:“好个共襄义举!本宫有诸位效命,大业可期!”

他声量不高,却带着天然的威势,如一道寒冰,冷冷压在诸人心头。高呼的声浪低缓了些,却并未消失,扩廓闻言转身,诸人亦随之回神。

“臣等叩见殿下!”他带头下拜,诸将亦望风而拜。出奇的整齐划一,让他讶然失语,却暗暗生出深切的厌恨。

  诸将虽向他下拜,却是因谁而拜,一切不言自明。

  胸臆被堵得闷闷作痛,他恨恨想着,牙齿几被咬碎。可一地跪倒的闪亮盔甲中,那人仍卓然不群,分明是天生的将帅,让人甘心拜倒,俯首听命。

  扩廓抬眼望他,神色似是恭顺,眼里遍是桀骜。棱角分明的轮廓如刀刻斧凿,闪着刺人的锋芒,犀利夺目,光芒耀眼。

  正如宝剑出鞘,锋锐难当。

这股锋锐,既是危险,也是威胁。

  像是被灼痛眼目,太子不自觉地避开,那锋芒过于刺眼,惹起他满心的嫌恶与不快。

  即便他无法否认,这刀刻般的脸孔的确俊朗耐看。

  他还是忍不住嫌恶,随之而起的是与生俱来的警觉。

“诸位免礼!”太子不再多想,举步而上,在首席坐定。

  事已至此,除了容让退步,还能如何?正如扩廓所料,李思齐、朵儿只班虽受命而来,若无扩廓授意,便无一人肯实心用事。

  到时他所筹谋的种种,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。

  也许此时,孛罗和父皇正稳坐皇宫,耐心等待看他的笑话。

  想到此处,心脏骤然碾作一团,痉挛作痛,他冷目望向扩廓,真想以目光为箭,将其贯穿。此人到底怀着怎样的野心,竟将自己拿捏至此——他,到底想要什么呢?

  脑中不经意一个闪念,思及先前诸事,他恍然悟透,可想到此处,浑身都似窜起了火苗,愤怒和羞辱如火舌般舔舐,竟似要生生剥下一层皮来。

  贼子安敢如此!

  他图的竟是这个?

  他能给得起么?

  名节和权位,到底何者为重呢?

  有生以来,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,不禁陷入深深的迷茫。

  他一切所为,不过是为了权位。若是因此功亏一篑,余生又待如何?

  可他真能为此舍弃名节,向一个卑贱的下民低头么?

  他可是黄金家族的子孙,可是流着帝王之血的圣裔啊!

  残酷的交战中,一颗心被碾压得鲜血淋漓,抬眸环视间,眼里都带着几分阴戾。

  扩廓沉默望他,慢慢翘起了嘴角,笑容饶有深意。

  冷不妨对上他的眼神,太子似被灼痛一般,猛然回神,心下暗骂不止:

  眼下是何等时刻?他既已遭人轻视,决不能再当众丢脸。

  稳了稳心神,才缓缓放出声音,年轻的储君虽然落魄,却从容自持,威严不失:“孛罗罔上不道,窃据京师,祸乱朝政,视君父如无物,视本宫为仇雠。本宫被迫远走冀宁,幸赖诸位忠心效命。如蒙不弃,助本宫还京,剿除叛臣。事成之日,必不忘诸位辛劳,但有从者,论功行赏。”

  太子并无赘言,直接许以重利。诸人闻之,各自盘算,一时无言,只待扩廓开口:

  “扩廓秉先父之意,与殿下定约,如今殿下蒙难,自当扫除危难,以复殿下清光。孛罗窃国为贼,天地不容。臣等愿效麾下,以为犬马!”

本想他会当众为难,不料竟是这样的承诺,太子心下愕然,一双眼眸也变得茫然,如同迷离的月色。

扩廓盯住这双眼眸,蛰伏的欲望又隐隐欲燃。

扶持太子,围攻孛罗,本就在他谋策之内。若能以太子名义,征兵于诸地,合力攻孛罗,那么消灭宿敌便大有胜算。

可他决不能因此向太子低头,那个年少的储君有着超乎寻常的野心,一旦借机得势,只会得寸进尺。

攻灭孛罗是他的目的,忠于君父是他的底线。一旦大义有失,被诸路军阀围攻之人,便是自己。

而太子其人,并不值得毫无底线的忠诚。

他与他不过互相利用,各取所需。一切仅此而已。

为此,不妨耐心试探。他试探他,他亦在等他试探。

他给他以忠诚,他又能给他什么?他又想得到什么?

似乎不止是权势。

他一时竟不敢深思。

良久,太子才缓缓开口:“本宫可否得到将军的忠诚?”

扩廓闻声抬眸,亦定定回道:“扩廓可否得到殿下的信任?”

“信任?”太子不由挑眉,“你想要怎样的信任?”

此人当真是狼子野心,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和他讨价还价。

他一时竟来了兴味,不由想深究起来。

“臣想要的,是殿下所能给予的最大的信任。”

扩廓深吸一口气,野心随同欲望一同坦露。

见他直白如此,太子不禁失笑,心里亦被激起莫名的豪情,兴之所至,当即举杯:“古有千金买骨,以求贤才;今我欲成大事,区区信任之心,还给不起么?诸位将军既以忠诚相托,本宫自当以性命相托,以爵禄相报。自今日起,君臣携手,同心无隙!”

“君臣携手,同心无隙!”

“君臣携手,同心无隙!”

诸将随着扩廓一同高呼,举杯共敬,终于甘心拜倒在太子的权位之下。

等到酒宴结束,已是月满中天。

太子由扩廓护送回营,踏着一地清光,只觉脚步忽轻忽重,竟像踏浪而行。

而头脑分明是清醒的。

他十分明白,酒席上的许诺意味着什么。可是千金一诺,哪怕承诺的后果,他无法承担,无颜面对,也只能如此。

一切都是为了权位。

扩廓跟在他身后,心绪也如这月光一般,忽明忽暗。

在这样的夜晚,他隐约觉得自己可以期待些什么。一切不敢深思,不能深思的念头,忽然间都明晰了。

夜风微弱地撩动,帐帘掀起一角,太子的身影无声没入黑暗里。扩廓随之入帐,少顷又缓缓退出。再度看到那轮明月时,他不免黯然失神。

他在营前久久静立,任夜风来而复去,撩动着心头的杂绪,直到有一股清冽的气息幽然传来。

扩廓怔了一瞬,旋即被一股强烈的欲念吞没。他遽然回身,身影再一次没入帐帘,黑暗瞬间裹住了一切隐晦。

醉意之下,步伐失稳,他跌撞到墙角,触手之间却是一片清冷的柔软。

太子任他倾身过来,顺势环住他的腰,双臂如藤蔓一般,爬上他腰际。

帐帘簌簌拂动,月光无声地浸润,他脸上光华流转,眼尾冷淡一扫,月辉便沿着眼睫轻轻流泻,直到把这缕光芒递到他眼底。

扩廓呼吸一滞,只觉全身震颤,血液逆流,一瞬间竟不敢直视那如月般完美的面孔。

朦胧的眼神像摇曳的月光,像酒杯里淌落的残酒,像欲燃未燃的火焰,微弱却致命,一瞬间攫住他所有的呼吸。

在这样的夜晚,他甘心向欲望俯首称臣。

扩廓嘴唇翕动,喉咙却像哑掉一般,发不出一丝声响:一种超出喜悦的战栗袭遍全身,一霎间只觉虚幻。

欲望幽栖于黑暗之中,蓄势待发,隐隐欲动。

觉察出他的犹豫,太子默然片刻,忽而短促一笑,目光随着月光温柔地流转,迷蒙之间,也不知是醒还是醉。

扩廓看不分明,幽暗中,只听太子以傲慢和命令的口吻,定定开口:

“不想还是不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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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啊,太晚了,睡了睡了,所以就等下章咯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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